本帖最后由 十八爷 于 2022-7-30 10:12 编辑
“大战红五月”,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集体生产时期,唯独一个以阳历命名的;以农业生产为主题的季节性指导口号。大战红五月,不论男女老少,人们都以“季节不等人,时不我待”的主人翁精神,满腔热情地、全身心地投入到抢种抢收的农忙季节之中。 渠县是典型的浅丘陵地貌,沟峦起伏,地多田少。一辈又一辈的农业生产习惯,把不利于蓄水的高塝田种一季小春作物。小春作物以小麦为主,大麦、油菜次之。1977年的水改旱运动,除少量的顿水田用作蓄水外,其余的冬水田全部改作旱田,这大大地增加了小春种植面积。小春作物一般都在五月份成熟,收割后再栽种水稻,是一年一度不可延误的大忙季节。 青黄不接的农历三月,生产队把一部分早熟的大麦从田里收割,分给社员们接济生活。遇上下雨天,被收割的大麦田就抓紧时机翻耕蓄水,五月里和冬水田一道抢先栽秧,减轻后续的生产压力。 五月阳光灿烂,天气渐热,日照偏长。凌晨5点左右,东方刚出现一抹鱼肚白,人们便拿着镰刀,背着背夹,下田抢收小麦。那些体弱年老的,就要到麦地里去择豌豆。农民在坡地播种小麦时,撒播几粒豌豆,美其名曰“兼种兼收”。择豌豆要赶在上午11点钟之前,太阳大了,豌豆就要炸壳,容易豆粒儿脱落。 农谚有云:立夏不下,犁耙高挂。大战红五月,贵在赶季节。天不雨我,各个生产队就要架设管道在堰塘里抽水,旱情严重时,还由当地乡政府组织农机站在巴河里抽水。山高水低,用二级提灌才能让巴河水进入渠道。高架水槽、倒洪管纵横交错,沿途分流,进度缓慢。水是农业生产的命脉,抽水栽秧,是大战红五月里仅次于抢水栽秧的重中之重。 抽水栽秧,高塝田里的小麦有一部分已经收割了,有的部分正在收割。生产队至少出动五、六头耕牛,耕牛经冬历春,被饲养得膘肥体壮,已分散在各个田块。抽水管子连接到最高位置,顺流而下,水满沟,人催牛。也有的时候水流到田里了,小麦还没来得及收割,就得派人赶紧赶紧地把田边那一行割出来,迅速地打捆运走。紧接着犁头落地,人牛到位。第一工序是把田边耕出来挡水。高塝田收水叫“耕老荒”,耕老荒最重要的是一环是“揉边”。揉边是技术活儿,犁脚浅了不稳漏,耕深了,抄了老底子也不稳漏,掌握深浅,是建立在历年的耕种经验之上。 耕边从行沟向田里边翻犁,犁瓣儿要窄小紧密些,一般耕三犁宽,往返耕三趟,紧贴田坎处要来回拖边三趟。拖边就是用手扶犁桩,犁铧不插入土里,犁驳子背脊下面有个粗疙瘩,本地方言叫“鹅拱包”,用鹅拱包摩擦地面,搅浑泥水,形成泥浆堵塞缝隙,防漏保水,这趟工序很重要。 老男人们退居二线,手握铁扒,抓泥巴,贴底边,揉过边的泥土融实,底边磊砌、梳理成“泥鳅背”型。如果是沙土,不宜细致梳理,沙土遇水就有流动性,梳理细致了就流了,要隔几天沉淀后才能再次磊砌底边,延时误事。 抢水栽秧比抽水栽秧更繁忙、更紧迫。抢水,不是人和人之间争抢水源,而是人和老天抢水。和老天抢水没有预示信息,全凭经验,观星象、看天色。有时老天也搞突然袭击,夜半三更,当人们睡梦正酣,突然间电闪雷鸣,风急雨骤。人们从梦中惊醒,最先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扛着锄头出门的,是老队长和有丰富生产经验的大叔大伯们,他们用锄头铲出一条又一条小沟,让漫山遍野流淌的雨水,汇集到田里,浸泡干枯的泥土。凭着多年的管水经验,细心地查看受暴雨袭击,而容易垮塌的田坎沟缺,每一处都做到心中有数。 雷雨惊醒了养牛户的大娘大婶们,早早地披衣起床,给牛畜添加草料,要让牛儿吃得饱饱的,牛儿拉犁头才跑得快。随即回屋准备早饭,大忙季节,男人们天不亮就得吆牛下田抢水,关键时刻,可不能让男人们饿着肚子干活。 有些田块土质松散有裂缝,或者是被土狗山鼠刨坑挖洞祸害,收水耕田时,会引发漏水塌陷,渠县方言叫“发漩窟窿”。小的漩窟窿用脚踩踩泥巴就堵住了。大的漩窟窿要及时填补漏洞,不然它会越漩越大,导致水土严重流失甚至田坎垮塌。老一辈的经验,用毛毛须须的大麦糠垫底,再填泥土,要忙乎好大一阵子。 五月里,时不时地要出夜工。出夜工,是要把收割成捆的麦子运回来,用背夹背,用扁担挑,或用肩膀扛。月色下,夜风中,随处可见忙忙碌碌的“驮运”队伍。 出夜工,麦子要脱粒,用两条板凳绑个挞谷架子,人工挞麦子。坡地里收回来的麦子,铺在晒坝里用连盖打,用泡筛摇,用风车扬,妇孺老幼,各尽其能。大战红五月,乡下没有闲人。烈日炎炎,人们挥汗如雨;大雨滂沱,耕田掛田,冒雨抢水。小学生也放了农忙假,割牛草,拾麦穗,送水送饭,胸前飘着鲜艳的红领巾,苹果脸儿笑得像一朵花儿,稳妥妥的小当家模样儿,既乖巧,又可爱。 大战红五月,栽秧是重中之重。人们天不亮就下田扯秧,有时也会在月色下“扯夜秧”。秧苗儿一簇一簇地拔起来,淘尽根部带出的泥土,再两大把秧苗儿交叉,右手一边轻微转动,形成一个漂亮的“扭结”,再用稻草绑扎,这种绑扎方法叫绑“蚌壳秧”。蚌壳秧底座宽顶部小,可以在水田里站立不倒。扯秧苗的呼呼声;淘秧苗的汩汩声,加上蛙鸣虫叫;小鸟啁啾,和着姑娘大嫂们的欢声笑语,好一曲田园交响,天籁合唱。 绑扎好的秧把子,均匀地抛落在水田里,人们解开稻草,一半秧苗夹在左腋窝下,另一半秧苗用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一簇一簇地撕分开来,无名指破泥探路,秧苗儿顺势插进土里,这个动作,灵巧而优雅,泥孔小,手指不带泥,秧苗儿直直地立着,很稳当。 以前栽秧是栽“顺田弯”,在田坎靠左边顺弯搭头,一苗,两苗,直到五苗补齐弯线,秧行顺直,让后面跟进的人保持行路整齐美观。笑话有云:下田栽个反手仪,老板撵你上坡去。栽秧,每人一仪,每仪五苗。如果你下田拦腰栽下五苗秧,那是搭的个“板凳仪”,顾名思义,像一条板凳横在田里。栽秧的人最反感板凳仪,这让后面跟进的人绕不开你的板凳,只有拔腿上坡,另外去开新秧行。 栽秧的队伍在田间一字排开,动作慢的或者是新手的都自觉地排在后面,一苗一苗地、一行一行地循序渐进,在前面的如果动作慢了,就挡住了后面的路,这时你可以让一让,交换位置。也有人为了赶进度,便超过前面的人,这有个说法,叫“捉河沟儿”,前面的秧苗栽起走了,让你在后面的河沟儿里“摸爬滚打”。如果她要开你的玩笑,把河沟儿丢得时宽时窄,那冏况真够你狼狈真够你不堪的。 栽秧以退为进,半蹲半曲着身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看似轻松,实则很累。农谚有云:栽秧栽得手僵,挞谷挞得心慌。“立夏小满正栽秧”的五月,人们在雨天的水田里栽秧,雨淋水泡,冷风侵袭,有时冷得打颤颤。农民,一生含辛茹苦的农民,只有脚不停;手不歇地增加劳动强度,用耗费体力来驱寒保暖。 新耕老荒的旱磅田,雨水浸泡时间短,偶尔也有硬泥巴坨坨,这硬泥巴坨坨偏偏占据着秧苗位置,插秧的大嫂们要跟大哥开个玩笑,说“你给我过来,搬个螃夹子回去烧着吃” 栽秧的季节性很强,“芒种忙忙栽,夏至谷怀胎”,节气临近夏至,秧苗儿拔节孕穗,不适合栽插,夏至以后栽的秧抽白穗,都是空秕壳没有米粒儿,颗粒无收。 后来,国家推广杂交水稻,栽杂交水稻要牵绳子,讲求“东西开行,南北成箱”,让秧苗更充分地接受日光照射。社员们从实践中总结经验,计算好每行5苗的宽度,用3至5人分段,沿绳子栽一苗形成规格,其余社员每人一行,每行5苗,每苗抱行(窝距)5寸左右,退行(行距)9寸左右。秧苗一株一株地插进水田里,手指带起有节奏的水波声,水波声和着栽秧人退步的节拍,春风带着社员们欢快的笑语,好一幅田园上河图。秧苗儿从指缝里溜出来,带着春天的绿意,走向秋天的金黄,圆满丰收的喜悦。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品种改良,亩产提高,家家户户有余粮,农村剩余劳动力陆续向外输出,去沿海发达地区打工挣钱。随着城乡一体化建设,农村人口越来越少,留守人员趋于老龄化。乡村振兴,土地流转。被流转的土地多用于花果养殖,休闲观赏,少有大面积的专业的粮食生产耕种。如今乡下的老院子,大多十室九空,墙歪瓦斜,蒿草丛生。 五月,火红的五月,五月里的激情,五月里的乡愁。当年的大战红五月,是农耕文明进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一代人永远的、不能忘却的乡村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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