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列车

十八爷

那是香港回归前的那个春节，我从广州回家过年，忘记了当时有没有“春运”一说。

票贩子也叫黄牛党，他们手中有大把的火车票高价出售。我们，绝大多数的打工者，更是一票难求。我们几个老乡在白云区售票点通宵等候，第二天上午，很幸运地在倒数第三位买到了回家的火车票。我们后面还有几十个没有买到火车票的工友，他们要再守个通宵，将买票进行到底。

进站，候车，检票，无一处不是在拥挤中完成的。我提着行李箱，从检票口跟着人群一路奔跑到站台。准确地说，我是被后面的人推着挤着揉进车厢的。车厢里人挤人，我175的个儿，被挤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还得硬撑着。

太累，我无可奈何地躬一躬屁股想直一直腰，身后边一个精瘦的黑脸汉子，双手把行李箱举过头顶，青筋暴露，鼓着一对金鱼眼，恶狠狠地吼道，“躬啥子，躬啥子！再躬老子插你一刀”！原本正义的我，只得忍着。我明白，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隐忍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好不容易挪到我们的座位上，松口气，歇下来。

一声笛鸣，车轮发出有节奏的“狂吃狂吃”声，列车缓缓驶出广州火车站，拥挤的人们渐渐地消停下来。我们的心跟着车轮飞转，一步一步地走近家乡，走近亲人。

旅途辛苦，回家的心情是愉悦的，这是一趟加开的临时客运列车，车上很多四川人，渠县人，虽然我们并不认识。

沿途上车的人越来越多，好在都是往同一个方向去的，互相关照，尽量挤紧点儿，让站累了的人掂着屁股缓和一下。

人，实在太多太多，太多太多了，过道上站着的，就像俗话说的“插笋子”一般；坐着的，像满满的一屉笼馒头。那些有长途旅行经验的“老油条”们，铺一根备好的编织袋，往那三座底下一钻，不管头上是女人的屁股还是男人的臭脚，屈腿弯腰，头一偏，呼噜了。

讨厌的，不可或缺的，是餐车，每走一趟，就有一次人体滑坡。座位上坐着的人，不是被美女胸乳抹了脸蛋，就是被男人屁股擦了鼻梁。

两个大男人站在厕所里不肯出来，他知道，一旦出来了，就失去了既有的、松动的旅途空间，哪怕有些臭。

一位漂亮的少妇要入厕，两个男人不肯出来，两个男人不出来，她蹲不下去。

少妇央求说，“大哥，让下，我要方便”。

两个男人紧贴厢壁，背对着少妇说，“妹子，你只管方便吧，我们保证不看你”。

两个男人在长达48小时的回家途中，有40个小时是在厕所里度过的。

我对座的是几个湖北朋友，我们相互点头致意，搭讪，“川耗子”对“九头鸟”，拉不完的家常诉不完的乡愁。我向他们推介我们渠县的红桔，渠县红桔个头均匀，酸甜适度。说我们家乡的咂酒罐一饱二醉，又甜又狠。说我们渠县的方言趣事，什么扒灰佬呀，尖脑壳呀，打亲家呀，莽女婿呀等等，把她们笑得前仰后合，疲劳稍减。

我提议猜谜语，通俗的、文雅的，口头的、书上的，你说我说，大家只管说来。猜中了，笑笑。猜不中的，自打圆场。你来我往，高兴着呢。既缓解了旅途的枯燥疲乏，也打破了旅途的枯燥寂寞。

说够了，笑够了，打瞌睡了，梦里老家了。

2008-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