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资阳濛溪河畔,一颗来自六万年前的花椒被国内外植物考古学家确认,打破了濛溪河遗址考古现场原有的宁静。
三个月后,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考古研究所所长郑喆轩,在全国两会期间,正式向大家透露了这一好消息。

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考古研究所所长郑喆轩
六万年前,旧石器时代的人们吃什么,怎么生活?
花椒的出土,让这张远古的生活、狩猎场景图,逐渐丰富。一场跨越六万年时空的人类“椒麻食谱”就此翻开……

“新鲜”出土的花椒——
看六万年前人类食谱里的“调味料”
郑喆轩还记得,那是2024年年底的一天。
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反复比对、分析、考证,当专家们确定那颗圆圆的种子是花椒的时候,考古队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我就说是花椒!”
“是六万年前的野生花椒!”
“还能不能吃?”“想尝一下”
“还能不能种?”“想试一下”
……
考古工作者们脑洞大开,议论纷纷。像是刻在四川人基因里“椒麻”得到了印证,似乎连空气中都变得麻了不少。

浮选后的土壤样本
“大家当时都在讨论,想尝尝这个到底是不是花椒,因为在我们考古界,调查或发掘出了动物化石,有时候最快的验证是不是化石的方式,就是洗干净了用舌头舔一下,如果黏嘴,就说明是化石,年代很可能比较久远……”
最终,郑喆轩和其他考古学家们还是忍住了嘴,没有一尝究竟这份来自六万年前的"椒麻"。
六万年沧海桑田,使得易腐易烂的植物非常少见,能在考古过程发现植物种子,本身就是件不易的事情。
这颗来自六万年前的野生花椒,打开了考古专家对旧石器时代人类使用“调味料”的新想象。
“目前,濛溪河遗址是全世界有人类活动相关遗址中最早发现花椒的地方,花椒的发现哪怕在距今几百年的历史时期遗址中应该也是极为罕见的。”郑喆轩难掩激动,“我们可以想象,在这个阶段,生活在川渝地区的古人类很可能已经开始使用花椒调味了。喜欢椒麻,是刻在四川人基因里的。”
“未来,如果挖掘到了很多花椒种子,我们也不排除‘尝一尝’。”郑喆轩打趣道。
灼烧的动物骨头——
看六万年前人类食谱里的“主食”
花椒或许只是一剂调味,为六万年前的人类食谱点缀了鲜香。花椒之外,食谱有什么样的“主食”?
从过去出土的动物剑齿象、熊、牛、鱼等至少30多种动物化石来看——肉,是肯定的答案。
“挖掘出土的动物骨上,有用火灼烧的痕迹,动物化石上还有清晰的切割、砍砸痕迹,像是在吃烧烤。”在郑喆轩描述中,勾勒出远古人类的生活场景——猎杀、屠宰、调味、烧烤的全链条。
除了动物化石,濛溪河遗址还保存了核桃、葡萄、乌蔹莓、橡果以及其他人类可食用的植物类型。
“濛溪河人的食谱可以说是营养丰富,有植物、有水果,可能还懂得调味!”值得一提的是,郑喆轩和考古队员们还发现了比例较高的接骨草和筋骨草,“这是中医中治疗跌打损伤、舒筋活血的药用植物,可能蕴含着药用植物早期利用的行为。”
“旧石器社会是一个狩猎采集社会,以往学界对古代狩猎采集经济的研究只能对其中的狩猎方面进行讨论,对于采集的研究大多数情况下仅能依靠想象和少量微观的微体植物化石。”郑喆轩说,“濛溪河的这些发现,将原本被认为更晚时期才发生的食物‘广谱利用’提前,也让我们第一次系统全面地看到同时段早期人类的食谱,看到六万年前的菜篮子里有什么。”
3万余件石器、18万件动物化石及碎屑、6万余颗植物种子……濛溪河遗址大量的珍贵文物出土,犹如一把把跨越时空的钥匙,打开了旧石器时代人类生活的大门。门背后,是生动的历史长卷,清晰地展现了上万年人类史关键节点上的壮丽场景——远古的濛溪河,人们穿梭于山林间,狩猎动物、精心采集各类植物,巧妙运用自然资源……
濛溪河,这条四川沱江的支流,首次为人们揭示了旧石器时代人类的采集经济以及对植物的认知、利用,让考古学家们对旧石器时代的人类生活,有了新的研究。
“它们有力地证明,过去被认为相对‘滞后’的东亚古人类其实并不沉寂。相反,他们在石器技术上既继承了本地传统,又积极创新,发展出了各种复杂的现代行为。这是对东亚现代人起源和早期文化发展认识的一次重大突破。”郑喆轩说。

郑喆轩正在进行数据分析
种出六万年前的“未来”——
探索种子基因的更多可能性
六万年前的花椒种子,还能不能重新“复活”,生根发芽?
同事们的脑洞,给了郑喆轩灵感——未来,有无限可能。
“濛溪河遗址饱水的埋藏环境,不仅极为罕见地保存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远古社会,还保存了全面的植物遗存,我们也不知道这些种子里面,是不是有‘生根发芽’的可能性,或许有呢?”
一颗花椒种子,挖出来的是历史,种下去则是无限未来。
带着这种可能性的探索,郑喆轩在全国两会期间与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农科院副院长杨武云进行“碰撞”,“我们想回去之后,是不是可以合作看看,能不能把种子‘孵化’。这对我们构建基因库、样品库,提供了很好的野生样本。”
听到这一好消息,杨武云也十分期待。“通过考古挖掘出来的这些种子,其实侧面是反映了我们农耕文明的悠久历史。”
杨武云坦言,野生的种子随着六万年的沧海桑田,要“孵化”,希望是渺茫的,关键是看能不能从中提取到DNA,但无论怎样这些样本都对现代物种的改良有很好的启发作用。
“文物是‘死’的,但文化是活的,资源也是活的!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次很好的‘碰撞’,我们期待接下来的‘牵手’。”杨武云说。
听到这,郑喆轩激动地搓了搓手,“当然这也是下一步的计划了,现阶段我们还是会继续做好挖掘工作。”
在今年全国两会上,郑喆轩积极建言献策,从“设立国家级田野考古奖”到“加快明确省级考古机构的科研属性”,再到“加大对博物馆延长开放的支持力度”和“完善大遗址保护补偿机制”,他关注的领域广泛而深入。
而对于濛溪河取得的新成果,郑喆轩坦言,六万年前的食谱里,装的不仅是食物,更是文明破土而出的力量。“我希望自己也能为文博事业的发展贡献一份力量,让更多的人了解和感受到人类历史的厚重与辉煌。”

濛溪河遗址
今年,团队又发现15个濛溪河遗址群新遗址点。对于郑喆轩和团队来讲,濛溪河的挖掘,仿佛是一次又一次的“开盲盒”,谁也不知道新的土壤里,会发现什么。
或许是一道新的“佳肴”,或许,是全新的食谱。但每一抔土,都是对人类文明起源的无限探索与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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