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市新都区泗义村,一场雨后,草木的气息弥漫开来。
一栋农家小楼的二层,李明正坐在画架前,眼睛盯着画布上一幅还未完成的植物画。四周灰色墙壁挂满了画作,地上散落着陶罐、颜料与木吉他。
李明自川音美术学院毕业后就来到泗义村
这位1990年出生于黑龙江大庆的画家,自川音美术学院毕业后,带着画材住到这里。
泗义,一座未曾完全开发的川西平原村落,距离四川音乐学院新都校区不到20公里。树木丛生、阡陌交错,兼具城市边缘的开放性与乡土空间的包容性。
正是这样一种“半乡半城”的生态边界,为画家的创作提供了充足的呼吸余地与精神场所,也为艺术振兴乡村提供了另一份在地样本。

泗义村“半乡半城”的生态边界,为画家的创作提供了充足的呼吸余地与精神场所
自李明来了之后,这里陆续来了70多位艺术家,大部分是研究生。他们如同泗义村的植物,无需设限,无需引导,却因土壤、水气与阳光的合适,自然汇聚、生长、蔓延。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农民
墙上最显眼的一幅作品,李明画了8年。近处的枇杷树、中景的川西农舍、远景的两层砖房,构成一幅随时间流动的村庄图景。

一幅画记录了8年间村庄的变迁
特别引人注意的是远景二楼的小窗,“那是张大娘家,他们习惯半夜煮宵夜,灯经常亮着。”李明站上后门台阶指给记者看。
作品没有取名字,李明只是保存了近十张照片作为素材,“刚开始画时那小洋房还没建。”他试图在画布上固定“不变的东西”,却又执着地捕捉变化。变与不变成了他创作的动力。
物质需求低,空间要求大,房租便宜是李明选择泗义村的关键。在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兼职任教及日常办画展的所得能覆盖日常收支。然而真正维系他扎根于此的,是村民的温热。
楼下传来丁大娘的呼唤。这位60多岁的邻居早已把李明当“儿子”。三年前,他租下丁大娘空置的两层农舍。大娘女儿们不在身边,李明便陪她摆龙门阵、照料家中的猫狗,做家务,甚至帮她在院中生火做叫花鸡——结果泥巴裹鸡烧着时一声爆响,连地上都炸了个小坑。日子久了,大娘再不收他房租。“画到凌晨四五点,丁大娘就煮碗白粥喊我吃早饭。”
相识多年,丁大娘(左)早已把李明当作自己的孩子
李明觉得自己就是个农民,“都需要往土地里扎根。”自打这帮艺术家来了,村口的老树成了画布,院坝变成雕塑展场,连田埂上的野花都成了艺术品。村民们背着锄头路过,也能停下来瞅两眼画,摸两把木雕。
李明觉得自己是个“农民”,需要往土地里扎根 村委会相关负责人对这种形式很是看好。“村民可以近距离感受艺术魅力,甚至带动部分村民尝试创作,不仅提升审美意识,也为乡村注入新的文化元素,形成新的文化互动模式。”
田埂边枯丝瓜瓤都会带回家
沿村中小路驱车十多分钟,穿过梧桐林与野花地,便抵达雕塑家南希的工作室。由废弃作坊改造的三层空间,像未完工的毛坯房,门洞填补的砖痕犹在。

一堵灰墙上赫然绽放着一朵手绘木槿花,这是南希在村里闲逛时,迸出的灵感。蓝白花瓣如喇叭般怒放在砖缝间,碰撞出木槿的荒芜与绚烂。

木槿花怒放在砖缝间
李明进门时,南希正在破椅子里酣睡。这位甘肃汉子来新都十多年,开口已是地道的四川话。李明恶作剧地拍醒他,两人沿着未抹灰的水泥楼梯走上二层木雕工作室,地面满是作品。最显眼的光头半身木雕,一支长丫枝缀着粉蝶拖垂至地——南希笑称这个作品名为“异想天开”。
南希与李明相识多年
看到村民丢在河塘边的一株木头,南希都会扛回家凿成艺术装置,田埂边有根枯丝瓜瓤,南希都会捡回家。
南希说,艺术应该把画笔对准普罗大众。乡村,它的自然性、它的宁静、它的泥土色彩、它的美的无害性,自然会涌到创作中来。
川音读研时,南希在育英大桥下看到农户养的一群鸭,鸭掌不停蹬水。又有一天在泥巴沱森林公园写生,看到风中的茅草摇曳,于是两个场景相嫁接,创作了作品《夏日雨后的黄昏》——一条淡红色木片,形似长帆,实为一只修长的鸭子。他说,灵感就是这样攒出来的。
《夏日雨后的黄昏》灵感来自看到农户养的鸭群不停蹬水 泗义村相关负责人表示,李明、南希的这样艺术家扎根村里,城乡文化差距缩小,村里正计划发展特色文化产业,如手工艺、民宿、艺术教育等,吸引更多艺术人才落地,让这座川西村落成为乡村振兴的“艺术试验田”。
若能一直这样,又何必搬走呢
艺术群落寻找城市边缘的栖息地,在中国当代艺术谱系中早有印记。北京的东村、圆明园,成都的玉林与蓝顶,无不是艺术家们在都市近郊构筑的精神聚集地。新都的泗义村,正是这一传统的延续与新生。
村中聚集了川音美系的众多面
村中聚集了川音美系的众多面。有在读的,也有毕业已久的;有油画系、雕塑系、国画系的;有知名的艺术家也有默默耕耘的年轻人。
在乡村振兴背景下村落更具现实意义。业内人士指出,艺术家入驻不仅盘活了闲置农房,还带动了乡村旅游、文创产业等衍生经济,为乡村注入持续活力。
李明说,对许多艺术家而言,泗义村意味着未来的开始,这里既是创作胚芽萌发的沃土,也承载着柴米油盐的全部生活。
泗义村闹中取静,烟火与诗意浑然一体
村居多年,李明和南希对世事渐不入心,唯有画画无法看淡。在这里除了低成本和自由度,还有一种隐士的理想:“闹中取静,轻松抵达风景,借用而不占有。”
六一儿童节后的第二天,下着小雨,李明在村中的“月涧星河”营地发起音乐派对。他在台上唱起黑豹乐队的《Don't break my heart》,台下,丁大娘和几位村民还有几位画家朋友在零星的雨点中拍照、鼓掌。

李明和村民、画家朋友在零星的雨点中开音乐派对
“若能一直这样,又何必搬走呢?”当被问及是否计划搬走时,李明说这个肆意生长的村落,足以孕育艺术灵魂的千万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