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彝走廊东部边缘的雅安市石棉县,在横断山脉的褶皱、隆起与断裂,以及河流的急剧切割作用下,群山峡谷中藏着一个藏族秘境——蟹螺堡子。
石头和泥土砌成的房屋展示着养育当地人的大地之色,然而泥土和石头的黄、黑色却不是他们的生命底色,袖口边、衣角边悄悄绽放的美丽图案,才是当地人对生活的纯真热爱。尔苏木雅藏族刺绣是后来人赋予的名字,这一针一线装点了过去悠长的岁月,也寄托了当地人对平凡生活、对后辈的美好祝愿。
八仙帽
煤油灯下、音乐声中的刺绣
近日,走进石棉县蟹螺乡江坝村,55岁的周学琼聊起尔苏木雅藏族刺绣,话题常常都在女儿唐伟欣的身上。
“女儿从小就爱围着转,对刺绣很感兴趣。”“现在没多少年轻人愿意学啦,但是她就喜欢。”“时代在进步,现在她还绣了很多新花样。”……
但周学琼却忘了,女儿从小围着转的人是她,是她将刺绣带给了女儿。
周学琼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也“围着转”的那段时光。
耕种、放牧……乡野间,生存总是第一位,刺绣点缀只能作为闲暇时的调味品。
“以前忙完一天的农活,大人们就围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绣鞋垫。小娃娃在一旁一边玩,一边捣弄大人手里的东西。”周学琼回忆自己学刺绣的过程,总是感觉没什么好讲的,从学穿针开始,到后来的耳濡目染,仿佛学会刺绣就像学会干家里的每一样农活那样。
但是,又和干农活不一样。对于刺绣,周学琼是发自心底的喜欢。
“以前的绣线都是自己用棉麻纺出来的,然后再用天然植物来染色。”但是周学琼不够满意,这样的绣线绣出来的图案颜色不够鲜艳、固色也不佳。
“那时候我们几个玩伴就一起到山上采折耳根、蕨菜,拿去街上卖了换钱,然后买颜色更多样、色彩也更艳丽的绣线。”三毛三分钱买了三绞绣线,周学琼至今还记得。
那时,天一暗下来便催促着田间山林的人们往家赶,人们结伴出门,聚集在堡子里。一盏、两盏煤油灯高高挂起,卸下白天耕种的疲惫,周学琼和伙伴们用买来的绣线绣着属于她们这一辈的图案,旁边十几户人家中唯一的一个收音机里,播放着歌曲《东方红》《北京有个金太阳》……
“那时我们就爱绣一些新花样。”而周学琼最喜欢的图案是将高山上的杜鹃采下来,沾上水,再用力将花按压到绣布上,这样就有了杜鹃花的形状。
周学琼记得那是她绣给长辈的图案,希望长辈永远像杜鹃花一样美丽。
问起对周学琼来说具有特别意义的绣品,她说,是给女儿的孩子准备的抱被。
女儿十八岁起,堡子里的母亲便开始慢慢给女儿准备嫁妆,女儿的婚服,小孩子的抱被、围裙、八仙帽、小布鞋……其中的抱被,周学琼花费了一年的空闲时间绣成。
“那你自己出嫁时的衣服呢?”
“以前物资匮乏,出嫁之后下地干农活、管孩子都穿着,早就损坏不在了。”顺手拿来装地里产出的农作物,当作孩子的背带……周学琼的婚服寄予了母亲对她的祝福,也在往后为她“兜住”了生活的负担。
试图找到对周学琼自己来说特别的绣品,她说,现在基本不再绣东西了。随后,她翻了翻衣柜,时间最近的一件作品,还是多年前参加环山鸡节时,她赶制的一件衣服。
“现在眼睛不好了,只能靠年轻人了。”周学琼说。
精美的刺绣作品
花样更多、更受欢迎的刺绣
发夹、零钱包、围裙、书签……唐伟欣拿出自己的刺绣作品,物品之丰、样式之繁、颜色之艳,让人不禁感叹。
问起唐伟欣学习刺绣的过程,她的回答和母亲周学琼一样,“小时候大人绣就围着转,再一点点上手,慢慢就学会了。”或许刺绣早已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在母亲和孩子的生活中悄然就完成了传承。
“你看这是八瓣花,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图案,这是核桃花、辣椒花,这是蝴蝶……”唐伟欣拿着刺绣作品一点点地介绍着,核桃花、辣椒花这些生活中寻常的东西,却在尔苏人的刺绣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这个是孩子的抱被,上面会绣上花生花,寓意多子多福。多图案连起来是一个矩形,寓意为人要方正。”头帕、衣领、衣袖处不显眼的每一处刺绣,都传承着先辈一针一线、一字一句的教导与祝愿。
一代代的女孩成长起来,一辈辈的母亲、婶娘在堡子里围坐的位置换了又换,手里却始终不停地为子女准备一份份心意,一拨拨的小孩又围着人群转啊转,听长辈一边刺绣一边念叨道理。这便是唐伟欣对于“传承”的记忆。
正如唐伟欣一边讲着,她一岁多的儿子也在旁边捣鼓个不停。
一顶独特的八仙帽格外引人注目,帽子前檐有八个独特的小银饰,整体造型类似一顶虎头帽。
“这八个银饰是一辈辈传下来的,代指‘八仙’,寓意保佑小朋友平平安安。帽子的上方是用各种颜色的布料组成的一个蝴蝶形状,象征美好的寓意,都是给孩子的一份祝福。”银饰历经岁月,已经泛黄,却传承了一辈又一辈。
“现在自己除了绣各种新花样外,也会做更多种类的东西,比如,发夹、书签、小钱包等。”唐伟欣希望通过更多的作品,把尔苏木雅藏族刺绣展示给更多的人。
“之前清华大学的学生来我们这里考察,还十分恳切地买走了一条围裙。”
尔苏木雅藏族刺绣的针法多采用架花方式,按布料的经、纬下针,以斜形交叉十字针组成花纹。这种针脚十字挑花挑缀严谨、组团美观,但是工细费时,常以小型挑缀为主,而那条围裙绣了满满一大片的花样,花了唐伟欣几个月的时间。
“想到它能带着尔苏木雅藏族刺绣走出去、走得更远,就很开心。”唐伟欣说。
“你看,现在的绣线和以前相比,颜色更亮、更艳。”唐伟欣将一份新绣的花样和周学琼以前绣的相对比,颜色略沉的花样和艳丽活泼的花样同样美,仿佛一朵历经时间沉淀的花朵,以另一种形式重新绽放。
“现在绣不动了,幸好早些年我把花样都绣下来,以后年轻人想绣的时候可以拿来看看。”周学琼将几片绣布打开,上面绣满了美丽的花色,所有的图案均藏着周学琼走过的路、看过的景和对后辈的祝福。
周学琼(左)、唐伟欣(右)在门口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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